冲浪姜饼企鹅

好了。

黎明

  留法进步青年星河x新文化先锋小迪

  并非完全考据党,部分剧情及时间线存在bug,见谅

  人物属于他们自己,ooc属于我,勿升三勿跳脸,拜托了(!)


——

  几十年前,我还在报社工作。那时正值改革开放新时代,国内更是万象更新一片生机勃勃。恰巧此时,报社派我去采访一位新文化运动时文章星斗,在之后的共产主义事业中也贡献卓越的老先生。我自然了解这位老先生的生平事迹,也对他充满崇敬,因此在主编的叮嘱中,我踏上了去往老先生家的路。

  老先生住在湖南某处村落里,这里避世且宁静,在大城市中日益加快的生活节奏仿佛丝毫不会影响这里缓慢流淌的时光。同时,这也导致我经过三个小时火车颠簸后又辗转到了大巴上,这才终于在傍晚时来到了这处村落。

  在村口时,我遇到了一位老人,他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可精神头儿还很好。他原是坐在草垛上绞着手里的几根稻草,见我过来,他放下手上的东西敏捷地站了起来。我很少用“敏捷”这样词汇来形容一位老人,因为我所见到的老人多数都是缓慢而平和的,但这位老人绝对称得上敏捷灵活,我还未开口他就来到我面前问我:“您是记者同志吗?”

  我点点头,掏出了记者证:“是的,我想采访一下星河先生,他是住在这里吗?”

  老人笑了起来,热情地挽住我:“我就猜到你是,快,我带你去找他。哦对了我是小……不对,我是老程,记者同志您也叫我老程就好。”

  我却并不会像他这般热络,新闻工作者与被采访人及其周边人之间的关系越紧密,写出来的东西便越有失偏颇,于是我只恭恭敬敬地喊他程老先生。

  程老先生步伐极快,不消片刻我们便到了一处院落。这处院落坐落在村里某个并不特殊的位置,土墙上大大小小的裂纹与门前破碎的石板路无不昭示着岁月的痕迹;院内种着几棵树,由于此时树上并未结出任何果实,我只好根据树叶的模样暂时将这几棵树定性为枣树。院内的一切陈设都是这么普通且恰到好处还透露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朴,仿佛时光在这座小院里被永远定在了民国时的某一天。

    不等我先有什么举措,老程先生便冲进了院内。他脚上动作极快,嘴里也不闲着:“刘……星河!快出来啊星河!记者来了!”我震惊于他的行动力,也感谢他帮我省去了很多见星河先生之前繁琐却不得不进行的礼仪步骤。

    最终我与星河先生坐在院中的枣树下,旁边还坐着试图对星河先生所描述的每一件事进行补充的程老先生,在这个夕阳将一切染上金色的傍晚,星河先生对我讲了他当年的事。


——


    1915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

    彼时的星河正在法国勤工俭学,国内的思想太过落后,共产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打得不可开交,而法国早就开展了法国大革命,同时还有这巴黎公社的实验。这对于当时的进步青年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而星河正是他们当中的一位。

    他深知第二次革命的失败是因为国民的麻木不仁,却有不少有识之士方不至于使前路太过艰难。若说是什么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救亡图存的,那便是五月四日的那一场爱国运动。可国内没有一个可以引领大家向前的党派也足够致命,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与自己的同窗译森在那一年秋天考入了勤工俭学留法预备学校。好在他们二人足够努力,一年后便拿到了赴法留学的名额,在家人与乡亲们的祝福中去了五光十色的上海滩。

    译森与星河不同,星河是实干派,做得远比说得更多,那么说的任务就落到了译森肩上。

    两名少年就这样踏上了去法国的路,而这一去,就彻底改变了他们人生的轨迹。他们按部就班地度过了在法国的第一个新年,直到第二年开春时,译森突然郑重地找到了他。那时的他正在钢铁厂做轧钢工,而译森则在附近的橡胶厂工作,那天译森叫他出来,将手上裹着油布的杂志递给他。

    “这是什么?”星河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杂志,封面上印着三个楷书大字《新晨报》。星河有些不解,他与译森向来对国内杂志颇有微词,只因国内杂志只有那些老旧的文章,仿佛能闻见那股腐朽的霉味。

    译森却看出了他的不解:“先别说话,你打开看看。”

    所以星河看了,这正是他此后人生的一个重大的转折。这份杂志不同于其他杂志,它从深处剖析了国内革命之局限,甚至大胆的根据马克思主义对局限之处做出点化,不难看出其意在救亡图存。星河翻回标题处,作者一栏赫然写着小迪契卡四个字。小迪契卡。星河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同时也记下了给杂志撰稿并邮寄的方式:“译森,我决定了。”星河开口,他看着译森,却更像在看着什么更远、更宏大的东西,夕阳的余晖印在他眼里带着坚定且热烈的光辉:“等我结束学业我要回中国,那里需要我。”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三年过去,这三年里,星河参加了旅欧共青团支部工作,开始了他职业革命家的生涯。这三年里,他多次为《新晨报》撰稿,也和那位小迪契卡成了关系不远不近的笔友。

    他还记得自己怀着忐忑的心情第一次将稿件寄往大洋彼端,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直到随着并不丰厚的稿费随着亲笔信一同寄来时,他才有了喜悦之感。

小迪契卡的信写得非常郑重,首先向他表达了编辑部最近手头紧目前实在给不了太多稿费,未来会给他补上。除去这些和必要的客套外,小迪契卡对他的文章进行了高度赞扬,并针对其中关于法国大革命和巴黎公社的类比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见解,并在最后讲“我们在许多方面都有着相似的见解,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可以面对面畅谈属于我们的未来中国。”

    或许小迪契卡说者无心,但星河却听者有意。

    他谨慎而小心地给小迪契卡回信,在信中完善了自己针对法国大革命和巴黎公社的理论,同时也斟酌着给小迪契卡那篇针对马克思主义的文章给出了建议。

    他心中那个未来的中国,仿佛就在这一来一去漂洋过海的信件中逐渐成形。


    然而星河不知道的是,自己那篇文章一登报就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保守派痛批他在国外学习便忘了本,竟敢用法国思想来左右具有几千年历史的大国;也有很多“亲法”学者指责他无知竖子,妄图对法国大革命及巴黎公社运动指指点点。

    当然,也有很多先进知识分子对星河青睐有加,其中就包括小迪契卡。

    收到星河来信的时候,小迪刚回到编辑部。他写的东西太过大胆,邀请的撰稿人更是文化先锋,刊登这种文章的编辑部若是开在显眼处难免会被有心之人破坏。那天他拐了三四个弯,又走过两条小路这才走进了胡同深处那间小小院落,连写着“新晨报编辑部”几个字的牌子都挂在门内,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到这几个字的。

    他伸手去摸挂在门内的铜锁,却发现铜锁早已被人打开,此时不过是将将挂在锁扣上。小迪心下一紧,正要抽手离开,心中盘算着如何告知小程他们别来这里,改日再托扬sir重新寻一处房产。

可在他抽手离开之前,小程放大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你来了小迪,快进来!你法国的同志又给你回信了,你猜猜他说了什么?哦不是我主动要看的,我今天是帮东玄取他家里人寄来的被褥的,我给你说,我刚到那边就看到他们私拆你的信件!我当时冲上去就抢回来了,不过他们已经打开了我也没办法不看对吧,真不是我故意要看的。”

    “行了,知道你好心帮我。你怎么样,没受伤吧?”小迪进门后又从里将锁仔细挂好,检查完这一切后他转过身去细细打量小程,想看清他身上有没有受伤的痕迹。小程看出了他的担忧,干脆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让他看了个明白:“没事儿的,我和东玄他们一起去的,我们四个人还能被他们袭击?你们说对吧,取悦祈颜东玄?”

    小迪这才发现取悦祈颜东玄竟然也在院里,他们三个都是小程组织的“青年文学社”的社员,也是《新晨报》的稳定撰稿人。他们三个虽说与小程关系甚好,但对于在国立大学教书的小迪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于是东玄恭恭敬敬地喊小迪先生好,取悦和祈颜也纷纷附和他。小程看着他们彼此客套拘谨,选择率先打破僵局:“小迪,今天主要是取悦来找你,他想要留俄,但我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来问问你的意见。”

    “留俄?”小迪愣了一下,随后请他们在院内的矮桌边落座:“留俄有利有弊,我想听听取悦你自己的想法。”

    取悦平日里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可他此时却挺直了脊背,语气无比坚定,目光似有炬火熊熊燃烧:“我是这样想的,十月革命一声枪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我与小迪先生的想法一致,我也认为马克思主义或许才是适合中国的道路,所以我想要去那边看看,学习他们的先进思想。”

    小程担忧道:“去俄国勤工俭学?很辛苦吧?照顾好自己。”

    这让小迪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位法国笔友,星河。第一次收到星河寄来的文章,小迪便惊讶于他遣词造句的精准与稳定踏实,与某些刻意卖弄文采的所谓“名流作家”相比确实有些朴实过头。但这点却是小迪十分欣赏的,写作的目的便是让人知晓你所言为何,若是让大家看得都云里雾里,那大抵是不太适合写作的。或许这正是勤工俭学的环境赠予星河的礼物,正是如此才能写出朴实却又一目了然的文章来。


    待取悦他们离开已是下午了,正午的太阳刚往西行,小迪和小程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看着他们的影子在日光下逐渐拉长,从脚下延伸出去,似乎昭示着他们光明而多样的未来。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小迪和小程才回到院内。小程看看小迪,又看看矮桌上的信,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你怎么还没看啊,我直接跟你说吧,星河说他要回国了,就在月底。”

    “来的好。”小迪依旧郑重地拆开那封已经被人扯开一头的信:“这个国家正需要他这样的人,他应当作为一柄利剑来劈开这腐朽又落后的制度,去唤醒麻木不仁的国民。”小迪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小程:“不光是他,还有你、还有每一个青年、每一个有觉悟的国民都应当是这样。我要你记住,小程,如果我倒下了,我希望你们还能继续战斗。你们手中的笔杆子,是比枪杆子还有力的武器。”


    日子还是要过,麦子还会再长,转眼就到了星河归国的日子。

    他在码头和译森道别,译森受到以国内学者取悦及祈颜在俄国创办的“青年马克思学习小组”影响,决心去俄国留学。他们分别时,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如燎原之火般炽热的决心。

    于国内来讲,这天却下着小雨。小迪驱车来到码头迎接星河——这是他们一早在信中讲好的。小程本也闹着要来,奈何他的“青年文学社”因人数太少几乎快被勒令解散,因此小程特意叮嘱小迪,让他问问那位法国回来的文化先锋愿不愿意加入他的“青年文学社”。

两人的见面很平淡,至少在小迪看来是这样,他们虽是第一次见面,却熟络的宛如多年老友一般。星河有些寡言,坐在副驾上看着小程执意让小迪捎上的文学社入社须知,那张不大的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在晃动的车里难免认读困难,何况今天天气并不明媚,导致阅读雪上加霜。

    小迪先开口打破沉默:“不用仔细看他这个,他们文学社现在就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他朋友,他们都很好说话。你应该看过他们的文章,小程和东玄。”

星河如释重负一般抬起头来,将那张纸仔细叠好装进包里:“我看过他们的文章,他们的文章总是从日本维新下手。不过我对日本维新了解不多,做不了评价,非常抱歉。”

    “你不用道歉。”小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大雨让本就不好的路况雪上加霜:“这种事情当然是术业有专攻嘛,你写的法国大革命和巴黎公社运动也挺有想法的。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不合时宜,但你想不想做新晨报特约撰稿人?我们现在有赞助了,稿费方面你不用担心。”

    “我吗?”星河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这可是小迪契卡,虽说不是全部原因,但至少是他决定回国的一半原因。而此时,这个原因正邀请他加入自己,加入那个自己梦寐以求的编辑部。

    小迪见他没了下文,心中暗骂自己唐突,像星河这种青年才俊肯定不止新晨报一家杂志向他抛出橄榄枝。小迪有意给自己台阶下,也是为星河开脱,因此他忙补充道:“你要是不想来也行,你还是学生,应当以学业为主的,你的入学办得如何了?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吗?”

    可他话音未落,星河却突然道:“多谢小迪先生厚爱,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下没反应过来的反倒成小迪了,方才搭的台阶也成了多此一举,小迪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接着说下去:“那赶明儿天晴了我带你去编辑部看看,顺便让你见见小程,他们文学社经常在编辑部院子里开文学鉴赏会,氛围还挺不错的。不过我现在应该送你去哪儿啊?已经出了码头地界了,你找好住处了吗?”

    于是星河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这位稳重过头的年轻人头一次在小迪面前露出他属于年轻人的一面来:“……我没有定好住处,我以为可以直接去学校的。”

这下轮到小迪乐了,他含笑去看星河慌乱的眼,又很快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前方:“该说你是百密一疏呢,还是大智若愚呢。这会儿天都黑了,学校里面没人带你进去。我倒是能带你进去不假,可惜宿舍之类的事情我是安排不了的。不介意的话你在这里有什么朋友吗,我送你过去;或者和我去编辑部,小程还有我们编辑部其他几个人都住在那里。”

    “会不会打扰到您啊?”星河不敢多说什么,他明白这种情况多说一句都算是逾矩的。

    “不会,我们这里人很多的,只怕是你会有些住不习惯呢。”

    随后星河稀里糊涂地住进了编辑部里,他找到的学校恰巧正是小迪执教的那所——顺带一提,小程也在这里念书。不过每日一同回编辑部的只有小迪和星河,小程总是一下课就不见了,小迪向他解释说,小程管这叫“必要的社交”。编辑部里还有一位偶然出现的常住人口,小迪向他介绍说这是啊咚咚,精通很多门语言,先前二人是同事,东玄的文学先生正是他。如今他已不做先生了,指全身心投入到翻译工作中,《新晨报》乃至城中多数杂志上刊登的外语文章均是由他翻译的。

    于是星河正式加入了《新晨报》,也正式进入了国内文学圈子,给这正逐渐焕发生机的圈子注入了新的力量。小迪也曾问过他为什么回国,他回答说:“在这旧中国里,如若要救国图存,那么就需要有人到国外学习新知识新技术,学成归国后改造国家,而我正想做这样的人。”

    星河的文章连同《新晨报》一起在国内掀起一股新潮,有识之士对于星河那套“中体西用”的法子非常赞同;空有其表的学术大拿对他不屑一顾,常在文章中暗讽他是“小革命家”;也有极端分子认为星河这么做只是在学习法国那套愚蠢的皇室资本主义,在文章中大肆诋毁他是“小路易十六”。

    可星河并不在乎,只有小迪偶尔翻阅到那种文章会来开他的玩笑。

    那是一个夜晚,离印刷只剩不到三天,但未翻译完的文章可不止三篇。于是翻译的主力啊咚咚抱着一沓写满俄语的信纸进了房间,把会客厅留给了小迪和星河一同翻译拗口的法语文字。小迪看着看着,不知道瞧见了什么字眼,突然抬起来喊星河:“小革命家?”

    星河怔了一下,抬起头来思考片刻回了他一句:“大革命家。”

    小迪不懂他的意思:“小革命家,你为什么叫我大革命家啊?”

    星河却笑了出来回应道:“我那套中体西用的法子是受了小迪先生你的启发,既然我是小革命家那你不就是大革命家了。”  


……


    时间按部就班地过去,转眼就到了某次中共会议的召开。

    那天他们坐着火车一同去上海,狭窄的车厢里挤着他们所有人,在火车上星河做了梦,他有一次梦见了小迪。青年人的爱意总是热烈与隐晦并行的,不过到了星河这般性格的青年人身上反倒只剩了隐晦。他不敢向小迪表白心迹,连夜里做梦梦见对方似乎也成了罪过。他在火车上醒来,车厢里只剩下他和啊咚咚,啊咚咚手上拿着先前翻译出来的底稿正在润色其中的语句,见他醒来随口问他:“你做噩梦了吗?我听你在喊小迪的名字。”

    星河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一直刻意隐藏的阴暗而扭曲的秘密,此刻却被人拖出来暴晒在阳光之下。不料啊咚咚继续道:“原来你做噩梦也会喊小迪的名字啊?我平常走夜路害怕的时候也会喊他的名字,毕竟那是小迪嘛。”

    他话音刚落小迪就从外面进来,见星河醒了小迪凑过去问他要不要喝水。星河还沉浸在刚才的那种巨大的恐慌中,有些反应迟钝地摇了摇头,见他这副模样小迪笑着去理他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都给孩子睡傻了,怎么还没到上海。”

    到上海又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他们来到旅馆安顿好之后,小程就要拉着大家出门,放小程一个出门实在危险,干脆大家就随了他的意。

    小迪和星河跟在大部队后面,在繁华上海的灯红酒绿之间漫步。他们跟着小程去了大世界,在大世界那几十面哈哈镜前看着对方的模样一起笑出声来;在彩色小丑杂耍和喷火时发出赞叹不已的惊呼,最终在阳台上得到片刻喘息的时间。

    小迪看起来比星河还要热情高涨不少,此刻兴奋的双颊泛红,正借着夜风平息心情。这让星河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不少,或许小迪和自己本就是一样的人,而心里又有着一样的想法呢?

    于是他鼓起勇气开口:“小迪,我……”

    然而小迪却打断他,在他即将把那句大胆而又露骨的话说出口之前截住了他:“先不要说这些。”

 星河这才大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自己刚才要做什么,他连忙低下头去不让小迪看自己无措的眼睛。可小迪却让他抬起头来看自己,他眨眨眼,似乎在小迪眼里看出了些许端倪。可这端倪太些许了,些许的有些让人分不清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这时他听见小迪说:“星河,等一切都好起来吧,到那时我们说什么都可以。”


    在上海的两天过得很快,第三天就是会议开始的日子。

    他记得那天他和小迪一起背诵共产党宣言,他们一起念着那句“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


    “真是让人羡慕的革命友谊。”我表达了由衷的赞叹:“那之后呢?”

    星河先生摇摇头,似乎避开了这个问题,他站起来从桌边的五斗柜里找出灯油,然后打开了不再明亮的油灯,接着我听见他的话语夹杂着叹息声从对面传来。

    “他被捕时是和我在一起的。”星河重新将油灯点上,这物件有些过分老旧,即使是我这种下过乡的知青回到家乡后也不曾使用过油灯了,更何况他手上这盏看起来似乎能捐进市博物馆。

    星河将油灯提起来,挂在我们头顶悬挂的铁钩上,在灯火之中,我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执着而坚定的青年:“他被捕的那天,我们在仓库里给那些想要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知识分子讲课,突然小程从大门跑进来,说租界的巡捕来了。他反应很快,马上擦掉了黑板上的字,接着让我和小程带着学生们先走。我问他,那你怎么办呢?……”


    “那你怎么办呢?”星河回过头来看着小迪,此时大家早已乱成一团,他们之间隔着三五个人,却像隔着什么难以冲破的屏障。

    小迪笑着摇头,依旧是那副运筹帷幄的神情:“快走吧星河。”星河听见他这样说了:“这条路就算没有我,也要自己走下去啊。”

    星河不确定他在说什么,他说的究竟是从仓库到后巷这短短几十米,还是未来的几十年?他想要跟小迪确认,可巡捕敲门的巨响告诉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他指挥学生跑在前面自己断后,在即将通过转角处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了:他看到小迪打开了仓库那扇厚重的铁门,门外的阳光刺进来,将他整个人裹了进去,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壳,亦或者是金色的枷锁。星河突然有种预感,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他在惴惴不安中回到编辑部,啊咚咚正坐在矮桌边上和扬sir说着什么,而啊咚咚脸上却失去了往日的笑容。见星河进来,他立刻噤声,试图向星河露出一个与往日无差的笑容来安抚他:“没关系的星河,扬sir等一会儿去租界那边看看……”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有很大水分,扬sir也是华人,在租界说话能有多大分量?扬sir拿起桌上小程写的大字报接过话来:“星河,你先去找小程他们吧,他们都在监狱门口抗议,你也去看看吧。”

    于是星河真的离开了,他去了监狱门口,和小程他们坐在一起。可他已经没有精力应付其他事了,进门时他分明听见扬sir说可能会绞刑示众;他听见小程又在打趣自己,问自己是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现在害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听见监狱里替洋人做事狐假虎威的华人巡捕说着不堪入耳的话,以此来诋毁他为之奋斗的事业,和他的小迪先生。

    等他浑浑噩噩地回到编辑部,会客厅的大圆桌上铺满了纸质信件和电报信息,啊咚咚还坐在桌面对着发报机敲敲打打,偶尔停顿一下,似乎在听另一段的回复,随后在纸上记录。星河走过去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他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啊咚咚手上的笔不停,但还是抬头看着星河微笑:“回去睡吧星河,你今天已经很累了。”

    “可我觉得还不够。”星河抬起头看着啊咚咚那双早已藏不住疲惫的眼,啊咚咚在他眼里看到的仇恨与不甘,这两种情绪变成了滔天的火,仿佛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他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他应当是,他应当是……”

    “他是英雄。”扬sir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不光是他,你、你们、所有为了中国的未来而拼搏的每个人都是英雄。所以,”扬sir伸手搭上星河的肩膀,直视他那双愤怒的眼:“你要活下去,带着他那份活下去,让他知道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你做到了。”

    星河已经不记得自己那晚是如何回到房间了,又是如何睡着的,但他记得自己梦见了小迪:

    他们并肩走出校门时下了很大的雪,小迪的自行车停在车棚下面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路上的积雪注定他们不可能骑车回编辑部了。

    “怎么办?要不然我去教员那里借电话叫扬sir开车来接我们?”星河呼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在学堂屋檐下暖黄色的灯光中升高,随后又消散,不留一点痕迹。

    “不要麻烦扬sir了,我们把自行车推回去就好,这里离编辑部也没有很远。”小迪替星河把帽子拉起来,两人肩并肩走进了大雪之中。他们穿着朴素却干净的衣袍,推着自行车并肩而行。他们笑着讲话,多数是小迪在讲,而星河静静听着,布制的背包安安静静地躺在车篓里——正如他们在安静流淌的时光里且弹且唱。

    纷飞的大雪使他们不得不一步一个脚印的缓慢前行着,并不很亮的路灯照映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

    他们仿佛一直在这缓慢前行的时光里相伴到老。

    然后他醒了,魂不守舍的到了刑场。他混在这群或愤怒或麻木甚至讥讽的群众中显得超脱非常,啊咚咚和扬sir不见了踪影,小程站在他旁边,镜片反光遮住了小程的眼睛,星河看不见他的眼神,也揣摩不到他在想什么,可是他今天安静的出奇,乃至有些死寂。

    随后小迪被带了上来,他脸上和裸露出来的手腕上都带着伤,可即便如此也压不弯他的脊梁,他就这么立着,单薄的衣衫让他宛如凛冬里的一株松柏。鬼使神差的,星河觉得他在看自己,他又想到了小迪那天说的话:“这条路就算没有我,也要自己走下去啊。”

    很快这里又重归平静,看热闹的人都散开了,小程也不知道去哪了,只剩星河还站在原地盯着远处的绞刑架,他仿佛看到小迪还站在那里,逐渐升起的太阳给他镶上金边。这会儿看着倒是不像枷锁了。星河心想,随后他也离开了这里,向着逐渐被阳光铺满的大路上,走进了光明之中。


————


    “那之后呢?”我追问道。老程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找了一间空房子睡下了,只有我和星河先生还面对面坐着,油灯又快烧到尽头,但此刻太阳却有了露头的迹象。

    “之后?之后扬sir托人保住了小迪的遗体,我们把他安葬在他老家的后院里,后来还有我们的很多朋友。”星河先生起身熄灭了油灯,接着他问我:“记者同志,您想看看吗?”

    我连忙推辞,我知道小迪先生和其他几位同志对于星河先生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人,我要是去看未免有些打扰的意味在里面了。星河先生也不勉强我,问我什么时候返程。

    我低头一看手表,盘算一下时间似乎差不多了。

    于是几十年前的我向星河先生道别,结束了这令人难以忘怀的旅程,村里的人都醒了过来,一切都从夜晚的宁静转为清晨的热闹与嘈杂。我也赶上了第一趟赶往火车站的大巴,在大巴即将开动前,我又回头去看这座村落:

    太阳,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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